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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「國語老歌」追溯「制定國語」的往事

從「國語老歌」追溯「制定國語」的往事
July 13, 2018
陳峙維(國立臺灣大學音樂學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)

花落水流,春去無蹤,只留下遍地醉人的東風⋯⋯
斷無消息,石榴殷紅,卻偏是昨夜魂縈舊夢

〈魂縈舊夢〉,水西村 詞、侯湘 曲

民國肇建二十多年來的「國語」制定,就這麼決定了國語流行歌曲歌詞該怎麼唱。

從老歌〈魂縈舊夢〉說起

嗓音低沈富磁性,唱腔慵懶率性,因主演電影《一代妖姬》大獲好評,而受稱為「一代妖姬」的歌手白光,唱過一首〈魂縈舊夢〉。這首歌曲由上海百代唱片公司錄製發行78轉唱片(百代35841B),雖然1949年已灌錄並壓製完成,但因為政局變化,百代公司停業為未正式出版,要到1951年之後,該公司在香港復業才發售。這首歌曲堪稱白光的經典代表作,雖然華語歌壇不少人翻唱,但都無法超越她原唱的成就,特別是歌曲間奏時的一段口白:

啊!我到哪兒去尋找我往日的舊夢?

只剩下滿腹的心酸,無限的苦痛。

無人可以複製她那略帶哀傷,但又展現某種豁達的聲音。

這首名為〈魂縈舊夢〉的歌曲,「縈」字的發音常常是老歌迷的討論話題,因為在白光的原版錄音中唱的是「ㄖㄨㄥˊ」,但查閱字典,該字的讀音是「ㄧㄥˊ」,因此許多人認為白光當年在上海錄音時唱錯了。白光在多年後的現場演唱中,也就將該字改唱為「ㄧㄥˊ」。究竟「縈」的讀音為何?白光當年真的唱錯了嗎?

雖然漢字有眾多「形聲字」,但「有邊讀邊,沒邊讀中間」的規則未必全然適用,所以有人認為,白光把「縈」唱成「ㄖㄨㄥˊ」,是因為她不識這個字,因而「有邊讀邊」,比照「榮」字的發音。其實,白光並非第一位,也不是最後一位將「縈」唱成「ㄖㄨㄥˊ」的歌星。早在她之前,吳鶯音1947年在上海灌錄的〈我想忘了你〉(百代35652A)中,「你的歌聲縈繞在我的身旁」,以及晚個幾年姚莉1954年在香港唱的〈舞伴淚影〉(百代35981A)裡,「以往的情意依舊縈繞我心裡」,兩位唱的「縈」都是「ㄖㄨㄥˊ」。

那吳、姚兩位也是「有邊讀邊」嗎?「縈」字一直都是讀「ㄧㄥˊ」嗎?翻閱古籍,依據《說文解字》、《廣韻》、《康熙字典》,「縈」字反切法讀音都是「於營切」,讀如「ㄩㄥˊ」,與「ㄧㄥˊ」接近。

但若參閱二十世紀前半的老字典即可知,則非如此。例如,在商務印書館1919年出版的《國音學生字彙》,「縈」字的讀音「ㄩㄥˊ」、「ㄖㄨㄥˊ」兼收;開明書店1948年發行的《辭淵》,也收錄了「ㄧㄥˊ」、「ㄖㄨㄥˊ」兩音。商務印書館、開明書店都是在上海開業的著名出版機構,其印行的各式書刊影響近現代中國甚巨,兩家出版的辭書都收入今日被認為是錯的「ㄖㄨㄥˊ」音,那這樣的讀法是怎麼來的?



02done        圖二 預

圖2    (左)1919年商務印書館《國音學生字彙》的「縈」(李寧國先生提供)
(右)《國音學生字彙》(Google圖片搜尋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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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3     1948開明書店《辭淵》的「縈」(李寧國先生提供)



「國語」字音的初次制定



國府遷臺後致力推行「國語」,熱心推動母語教育的人士認為「國語運動」扼殺了臺灣本土語言的傳承,他們稱「國語」為「北京話」,當今中華民國教育部規範的這一套現代漢語就是北京話,是當年執政者強迫臺灣人說的中國北方方言,那是北京人的母語,不是臺灣人自己的語言。國語當中的確有很多「京音」,但有京音不代表國語就是北京話。嚴格來說,北京話是土生土長的老北京所說的方言,真正的老北京也不會認同國語即是北京話這樣的主張。要是真有人用道地的北京話跟我們聊天,恐怕很難完全理解。

語言政策並非本文的寫作的重點,故在此不談論過去執政者的功過是非,不比較那個族群的語言與古漢語最接近、最能代表「中原」,也不探討「國語」、「方言」、「母語」的教育,僅客觀陳述現代漢語在二十世紀前半如何被標準化的往事。部分人士稱「國語」為「北京話」,實在是因為「國語」確實是以「北京官話」為基礎訂定的。官話,是在「官場」自然發展而來的通用語言,清朝中期以北京方言為基礎發展而來的「北京官話」逐漸成為官僚通用語,這是民國成立之後國語讀音的根基。

「國語」一詞雖然是漢詞,但用來指稱全國使用的標準語,其實源自日本,這是所謂的「和製漢詞」。1902年,京師大學堂總教習,桐城派文學家吳汝倫赴日考察,見日本推行「國語」有成,回國後便積極推動製定標準國語。1909年清廷資政院將「官話」更名為「國語」,並成立國語編審委員會,1911年辛亥革命之前,清廷的中央教育會議通過了《統一國語辦法案》。「國語」一詞就此進入中文世界。

中華民國建立之後,教育部門更積極推動統一漢字讀音,1913年「中國讀音統一會」在北京召開,各省代表與語文學者經過一個多月的討論,每省一票,投票審定了6,500多個字的標準讀音,訂定了以「京音為主,兼顧南北」,具有入聲的「老國音」。滿清以來,雖有北京官話做為官場通用語。但這只是為了各地官員進京之後能順利彼此溝通,許多字音仍未有統一的讀法。「老國音」的制定,應是中國史上第一次由公部門明確規範字音。



「國語」字音的再次修訂



「老國音」的訂定是投票而來,南北兼收,是一種人為的妥協,而非自然發展而來。在1932年教育部出版《國音常用字彙》之前,中華民國的「國語」還經多次調整審定,最後才確立了一套「新國音」。這套「新國音」隨著國府遷臺,成為當今臺灣地區所通用的「國語」的源頭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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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4    1932年商務印書館《國音常用字彙》



1919年北洋政府的教育部成立「國語統一籌備會」,並編輯《國音字典》,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,1920年以訓令正式公佈。然而不久就發生了「京國之爭」,部分人士認為北京當地人使用的語音就是國語,另一部分人士則認為國語應該以建國之初「中國讀音統一會」制定的讀音為標準。前者欲以某一地的方言為全國標準語,後者則支持人為投票審定而來的語音。1923年「國語統一籌備會」設置「增修《國音字典》委員會」,1925年正式開會,逐字逐音審查,確立以北京的字音聲調為標準的政策,重新訂定「新國音」,並完成「增修《國音字典》稿本」。

「新國音」改掉了「老國音」中的一些語音,主要是刪掉來自南方方言的一些音。例如,把入聲分派到平、上、去聲中,即所謂「入派三聲」,以及改掉了也是來自南方的「万」(v)、「兀」(ng)、「广」(ñ)等三個聲母。此外,把原本聲母為「尖音」「ㄗ」、「ㄘ」、「ㄙ」的字如「精」、「清」、「心」,分別改為「團音」「ㄐ」、「ㄑ」、「ㄒ」,即所謂「尖團合流」。所以,部分還保留在南方方言中的古漢語的語音,就在這一波波的修訂中刪除了。

以「增修《國音字典》稿本」中重新審訂的「新國音」為依歸,1931年教育部公佈「國音常用字彙」,1932年出版《國音常用字彙》,正式取代早年的《國音字典》,自此政府機關、各級學校、廣播節目就以「新國音」為「國語」的標準讀音。雖然「新國音」主要是以官場的「北京官話」為基礎,而非百分百全部承接在地的「北京土話」,但「北京」的意象已深植人心。這或許就是為何後來許多人認為,說「國語」就是咬字發音像北京人說話,而推行「國語」就是強迫民眾說北京話的原因。

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關於一個「投票」的誤會。筆者中小學階段,經常聽聞國文老師提及一段與史實不符的訛傳。民國成立,中央政府討論決定國語應該用那種方言,原本因為「國父」是廣東人,所以許多人支持以廣東話為國語,但最後輸了幾票,所以就採用北京話為國語。從前述的國語制定過程來看,中華民國「國語」的制定最初在「中國讀音統一會」確實採用投票機制,但不是決定以何種方言做為國語,而是投票決定眾多漢字的標準讀音。這個小故事實在不知從何而來。



國語老歌裡的咬字發音



回到本文開頭所提〈魂縈舊夢〉這首歌。從上述「國語」字音的訂定歷程來看,商務印書館1919年出版的《國音學生字彙》應該是依據「老國音」編纂的,所以收了「ㄩㄥˊ」,而開明書店1948年發行的《辭淵》則是以「新國音」為標準,因而收了「ㄧㄥˊ」。但是,為何兩者又都收錄「ㄖㄨㄥˊ」音,實在令人不解。但既然這兩本分別以老、新國音為標準的字典都收了「ㄖㄨㄥˊ」,顯見「縈」字在二十世紀前半,確實也這麼讀。至於後來兩岸的教育主管機關、字音審定人員怎麼調整,就不是本文關注的重點了。反正,今日的漢語字典中「縈」讀「ㄧㄥˊ」。

值得注意的是,「新國音」頒布之後,「國語」便成了1930、40年代的上海,甚至1950、60年代的香港華語流行歌曲的發音標準。有「一代歌后」之稱原籍江蘇的周璇,1930年代初入行來到歌舞團「明月社」時,也費了心力學習「國語」。近現代華語流行歌曲始於1920年代末、1930年代初的上海,然而,雖然當時上海人總喜歡用能否說流利的上海話,以「口音」來評斷一個人是時髦的「上海人」或土氣的「鄉下人」,但唱流行歌卻一定要用「國語」。要在廣播、電影、唱片中唱好流行歌曲,「國語」發音一定要標準。

華語流行歌曲的第一個黃金時期是1930、40年代,這也是「新國音」公佈推行的年代,也因此大眾認定流行歌就是要用「新國音」來演唱。即便白光唱「魂 ㄖㄨㄥˊ舊夢」是有所本的,後代的歌迷聽眾還是認為「魂 ㄧㄥˊ舊夢」才對。應該沒有人預料得到,國語的制定,也影響了日後大眾認為流行歌曲的歌詞字音該怎麼唱吧!

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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