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元民回忆录---忆儿少---073初中時代20200405
每一個人出生之後,都必須要被人扶養,還要被社會化,直到有一天能獨立生活、獨立思考。念初中,是我被社會化過程的一個階段。
1960年代的台灣,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念初中的,而且還要經過聯考的篩選。為了擠進“第一志願”的“名校”,全台灣的小學進入一種氛圍—“惡性補習”。我很幸運的擠進了當地“名校”,當年填選志願學校有8所,省立1所、縣立5所、私立2所,我排在所有考生的前8 分之1。
臺灣省立鳳山高級中學,創立於1939年,日治時期為農業學校,1954年改為臺灣省立鳳山中學,是一所完全中學,分高中部、初中部,當年的聯考考區,高中部排名第二志願,初中部學區僅限高雄縣區,為第一志願。
長大之後,我一直有個疑問,擠進前幾個志願的學校,其師資是否比較優越?設備有否比較完善?我沒有實際做過比較,但我認為,他們的升學率比較高,是因爲他們錄取了前段班學生之故。
我初中時代的老師,很少有“正統”師範體系培養出來的,其中,1945、1949年之後,分別從大陸來台的師資佔多數,他們的各省鄉音很重,大多住在學校旁的宿舍。其次是台灣在地大專校院畢業的年輕人,當時能念大專者很少,畢業後很搶手,但願意從事教育工作者並不高。
我認為,會講英文不一定會教英文,會打球不一定會教球,想當老師一方面要有意願與善意,另一方面也要懂得教學方法以及教育原理,由於當年缺乏師資,因此尚未嚴格要求教師具有教育學分。我印象最深的是初一的英文老師,他是個新加坡華僑,長相與個性和藹可親,因此都被我們欺侮,管不住上課秩序。
念初中就是要升學,不是考高中就是高職、五專,很少例外。小學的“惡性補習”模式,到了初中階段並不適用,主要原因是初三生已經長大了,又有叛逆性,不是打罵教育可以駕馭的。所以,學校為了增加升學率與知名度,提高了留級率,讓不用功或跟不上的後段生多讀一年,以示警惕。
說真的,我是經由“惡性補習”考上初中的。小學的“惡性補習”有幾項特色:老師全天候緊盯、打罵教育、考試領導教學、填鴨式教育、放棄非升學科目、額外補習、上輔導課等,因此培養出擅於應付考試的學生,自己不卻懂得如何唸書,也就是說不知道如何唸重點,以應付考試。
我上了初中,每天穿著驕傲的制服,帶著便當,踩著腳踏車上下學,學校按課表操課,非常適合我外向的、好奇心重的個性,廣泛接觸各種科目老師的薰陶,尤其是那些所謂的非升學的藝能科目。但是每個月有月考,每個學期有期末考,重點科目經常有小考、抽考,讓我有排斥感。
由於我是那位不懂得自己如何唸書的學生,初一7個升學科目,只有2科及格,被判留級。每個班級50幾個同學,約留級10個,留級率近20%。我反省起來,“自律性”不足,是我們這些留級生的致命傷,俗稱“高智商、低成就”,對我而言,是一大打擊。
對一個留級生而言,要面對長輩的指責,同輩的嘲笑,同學的歧視,自尊的受損,自信的打擊。此外,有好幾門課是相同的老師,在課堂上必須重複聽一次,作業重複做一次。心想:當年在認真聽課與做作業之下,為何還會留級呢?反省下來發現,課後缺乏即時複習,缺乏重複演練作業,是最大得致命傷。我花太多時間在工藝、美術、體育和童軍課程,月考到了才要複習那麼多的功課,每次都臨時才抱佛腳便來不及了。
重讀初一過關後,初二就比較順暢了,但對英文有排斥感,不知是記憶能力有先天障礙,還是老師教學法不適合我,迄今我還是沒有答案。有些同學到了初二才被留級,極少數同學初一、初二都留過級。上了初三,學校採能力編班,將全年級個別優秀的同學集中一班,男女合班,任課老師都是一時之選。其餘的仍然男女分班,我被編在普通班。這個特優班高中聯考時,聽說全數考上第一志願,普通班每班也有10位左右考上第一志願,我很幸運的是其中之一。
記得當年月考、期末考都很嚴格,由各科老師輪流監考,教室外還有人巡堂監控。考完試者可提前交卷出場,這是小學生沒有的經驗,有些臭屁的同學還比賽誰先交卷。溫書假是另一特色,通常是期末考、畢業考,考一天放一天,我很不習慣放溫書假,因為不知道要如何溫書。
由於初中的教材是教育部統一編定的,老師可以照本宣科,又有教師手冊輔助,對教師的教學上並無阻礙,學生能否吸收,各憑領悟力,若要應付考試,自己需要再下一番工夫,購買課外參考書,或到補習班補習。上了初中,逐漸領悟到,書要自己去唸的,不像小學時期,只要聽老師的話照學、照做就了事。初中的科目多,課本的知識有限,想要融會貫通、舉一反三、外延應用,是要再努力的。
補習,就是補救學習,嚴格來說,因病、因事請假缺課過多者才要補習,或者有學習障礙,導致跟不上進度者,也提供補習。基本上,一般學生是不需要補習的,但是,利用課外時間到校外補習班補習,通常是家長的要求,而非學生主動參加。我在初二、初三都曾短暫參加補習,發現老師所講的和課堂上所講的相當類似,也就是多聽一次,優點就是加深印象,但也造成無聊寡趣,許多同學專注力不足,在教室騷動,甚至翹課,我是其中之一。我發現,老師在課堂上教過的,課後一定要複習、演練、背誦,方能真正地吸收在腦海,以便應付千變萬化的考題。
我們的學區,以鳳山為核心,除鳳山本地生外,許多遠自大寮、林園、小港、大樹、大社、仁武等鄉村,或搭車,或騎車通學,少數從岡山、旗山過來的,他們有些賃居在學校周邊。最特別的是“山地生”,就是高屏地區的原住民族,政府為了提高他們的教育程度,以保送的方式入學,集中在我校初中部。
基本上,念我校初中部的同學,都是各校小學畢業的前段生,家長都寄予厚望,我發現,越是偏鄉來的同學越用功,雖然必須騎很遠的路,搭很久的車,他們絕不遲到,即使下課時間也在看書,雖家境清寒,上進心卻超強。而像我這種好玩心重的同學較少,學校下重手留級一年,多半有效。
全台有多少所初中部有“山地生”,我目前尚查無資料,以耳聞印象,應不超過10所。他們應該也是當地小學的佼佼者,每個年級約有一、二十人,全是男生,集中住在一間教室大的寢室,上下舖床位,三餐集中在伙房旁的竹構餐廳,伙房也是全校蒸飯的地方,他們的伙食品質如何?我從未看過。他們是否要繳學費?有否制服補助?食宿是否政府提供?有否生活補貼?我一概不知,也從未過問班上同學。
“山地生”的課業無法跟上我們漢人,教育部規定他們考試只要40分及格,他們還是經常留級,初中念五、六年畢業是常態。但是提到運動表現,我們漢人真的望塵莫及,全校運動會、球賽、各種校隊都有他們的身影,有幾位還是全省中學運動會的奪牌者。1968年九年國教實施之後,這種“山地生”保送制度就改制了。有學者說,這是一種漢化教育,會斷裂了原住民原有的文化。
初中時代,是每個人青春期的起始階段,第二性徵一一浮現,尤其是我們男生的聲帶改變最為明顯。我的身體成長慢同學半拍,先天的遺傳體型也在平均值之下,因此都坐在教室前二排,但在運動場上的表現,我骨子裡有一股不服輸的精神。同學們多少都有叛逆行為,在管理組長和教官的壓制之下,還不至於有嚴重的打群架、集黨派、偷竊、霸凌、性騷擾等事件。
念初中的過程,我很少麻吉好友,通常和坐前幾排的矮個子玩在一起,尤其是下課後借球在運動場上玩,結果我們幾個都留級了。由於我校還有高中部,體育教師不論是隨政府來台的,還是台灣在地體育科系畢業的,體育課、早操、課外運動、運動代表隊等都很正常,也藴育了我之後投考體育系的溫床。
我校雖男女合校,但採男女分班上課,管理嚴格,基本上沒有和女生交談、認識的機會,社交圈幾乎只限制在自己的班級上,甚至連自己小學同學都疏遠了,這也是升學主義下的代價之一。
學校對學生制服有嚴格的規定與要求,有夏冬季之分,初中部學生為童軍服,男生夏天短卡其上衣、短卡其褲,一律理光頭,女生短卡其上衣、黑裙,髮型一律清湯掛麵耳垂上一公分,冬天改長袖、長褲加一件外套,男生戴塑膠圓盤帽、黑色鞋,女生戴大圓盤草編帽、黑色鞋。體育服無夏冬季之分,為白色長褲、運動鞋。上衣均繡上學號等個資,每學期開學註冊時,上列服裝都要檢查過關,而且長短袖衣褲裙等要有二套。說真的,這對家境清寒者,是一筆不小的開銷,許多同學包含我在內,每天都只穿這些制服,沒有所謂的便服,也算省下一筆開銷。
每天日常作息按課表操課,沒有被挪用情事,即使到了初三面臨升學考試,也沒變相調課。由於科目有十來種,每天晚上做完功課、睡覺前,需整理書包,將隔天的課本、用具整理好,一早起床吃完早餐、帶著自己整理的便當,騎著腳踏車上學。被養成一種規律化、機械化的社會人。
早上學校有早自習、打掃時間,部分同學被安排清掃公共區域。90%的同學都帶便當在教室吃。一早進教室就把便當盒放在竹簍裡,初一時個子小,全班約50個便當有40-50公斤重,需安排4人才抬得動,將整個竹簍抬到伙房。伙房有好多位工友負責,他們都是退役軍人,每天負責全校近三千個便當,而且每個班級不能弄亂,這可要很有經驗。便當盒外形相似,同學必須將自己的便當盒做特別的記號。
我在校4年間,正值校舍汰舊換新之過渡期。初中部的校舍最老舊,只有一樓木造瓦房,看似日治時期所留下的。通風、採光尚可,校園院子很寬敞,有大樹庇蔭,環境頗為優雅。上音樂課有專用教室,體育課在運動場,其餘課程都在自己固定的教室上。學校的田徑場為三百公尺泥土跑道,還有數面籃球、排球場,然而初二時,田徑場被開挖改蓋新樓,運動會田徑賽辦不了了。學校最具特色的是擁有一座禮堂兼體育館,有三千個座位供全校師生同時聚會,舞台完善可供表演,放映電影,禮堂中央可移開座椅,是一面籃球場,惟平常不提供學生使用。
每週六上半天課,最後一節安排開班會,學習民主教育,期末時會改成同樂會,動支班費購買一些零食、飲料,大家唱唱歌、說說笑,全班都是男生,偏屬男生的遊戲與娛樂。學校每年也會舉辦社團成果表演會,最精彩的就是女生班的歌舞秀,挺有水準的。此外,每二週一場電影,品質都很好。我推測,我校是省立的學校,經費、設備似乎比他校好很多。
我們的教室規格與設備和小學差異不大,只有課桌椅是個人獨立的,有些教室的木製課桌椅連體,不好搬運和移動,掃地時比較麻煩。男生班的教室佈置比較馬虎。值日生最主要的工作是擦黑板,初一時沒經驗,擦完黑板滿頭、滿臉、上身都是粉筆灰,之後才知道要從上而下慢慢抹。
學校每天早晚有升旗、降旗典禮,通常加上早操。此外還舉行每週的秩序、整潔比賽,以訓練自治能力。午餐全校學生不得外出,一律在校內處理,同學午餐通常只花10-20鐘解決,午休不得出教室。我們習慣趴在自己書桌上小憩,我發現部分同學從來不睡覺,可能是體質因素,或者沒有午休的習慣,他們有些會在教室走動,少數用功的同學利用午休時間看書,這些“違規”同學會被“糾察隊”制止,扣“秩序比賽分數”。
我校初中部學生是經過全縣聯考過濾後的前段優等生,投考高中時理應優於他校,但事實並非必然,個別差異很大。記得小六時,導師帶著全班同學在教室填寫聯考報名表與志願表,他一一唱名讓同學填寫志願學校順序,既不經家長同意,也沒向同學解釋順序為何這樣填寫。
聯考的量化分數排序是殘酷的,少了零點幾分可能就差了一個志願。大體上,第一志願的後100名與第二志願的前100名,其分數可能只有5-10分之間,也就是答對2-3個題目之誤差而已。在不同志願學校經過至少三年的初中教育之後,同時參加高中聯考,原念第一志願者未必優於原念第二志願者,因為其中的變數還有很多。換言之,“一試定終生”之聯考制度,有待商榷,自身的自覺與努力更重要。
我參加高中聯考前之最後一個學期,開始意識到自我要求的重要性,不像小學時期有老師從旁規劃進度。同學們也相互研究如何準備聯考,分析自己的強項與弱項。我分析的結果,自認五個考科中,數學最強,英文最弱,國文普普,社會與自然之範圍最廣。為了截長補短,畢業典禮結束後,我沒上補習班,待在家裡做最後衝刺,模仿小學時考試領導教學的方法,購買各科的測驗試題,不斷的自我測試、訂正、熟記答案,反覆一次又一次,最有效的是社會與自然二科,英文則已經呈現半放棄狀態。
各科考完之後,自己嚇傻了,數學被考倒了,核對報紙公布的答案,覺得自己會落在第一與第二志願之間。放榜當天親自騎車回母校門口看榜,在擁擠的人群裡看榜,既緊張又刺激,在一列列的名單中搜尋自己的名字,心跳加速,滿臉充血,手指微顫抖,突然一陣暈眩,發現自己名字,再核對准考證號碼,腦海一陣茫然,沒有尖叫,沈穩的慢慢退出人群,騎著車子回家稟報家人喜訊,雖然是吊車尾,總是如願上了第一志願。今日回憶起來,確實是當時的規劃策略奏效。
其實,在高中聯考考完之後一週,也參加了五專聯考,題目非常簡單,除了英文之外,每科分數都很高,但是有同學高中聯考不理想,五專卻能考上第一志願,因為他的各科實力平均,在有鑑別度的試題上,展現了真正的水準。我只能上第二志願,所以放棄登記分發。
其實,我的高中聯考數學科只獲46分,比放棄的英文科還少2分。據說,此年高中聯考榜首的數學才得60幾分,最高分的也只有70幾分,這種考倒全數考生的試題缺乏鑑別度,實不足取。而放棄英文一科的策略,是影響了我日後學習、進修、升遷最大的障礙。
作者:徐元民(歡迎轉載或引用,並註記文章來源出處) |